《不准回头看》
*给叉哥过的第一个生日兼六一
*时间线：骑士殿→现在
*全文5000+
1
“不准回头看！”
有人用力推搡了他一把，动作粗暴。
赞德向前踉跄了几步，小小的身体险些砸进山顶泥泞的水洼之中。膝盖的血已经止住了，额角却被石块丢中磕了个乌青，阴郁得像天边触手可及的乌云。也许是五岁，也许是六岁，连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被带到这个地方，又被大人们强硬地要求背上箩筐，冒着坠崖的危险，如同一只难看的壁虎攀爬在陡峭的壁上。
那人的声音沙哑粗粝得像挂在脸上的风，总是带着谩骂的意味，不管是对像赞德这样没人要的孤儿，还是对自己身边的家人和朋友。赞德曾认真地盯着奴隶主人青白交加的脸，那时他还不明白什么叫作孤僻，只觉得这世间手握权力的大人都是这般面孔，丑恶，粗鲁，无聊。但在这个时候，他格外地想看到这副丑恶的嘴脸，颤栗的双腿也逼迫着他停下脚步，转身往回跑去。
不准回头看。声音又在山顶呼啸的风中炸开。
赞德只觉得脸上似乎又被甩了一巴掌，打得他头昏脑胀，分不清东南西北。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一步一步地走入深渊的本能中取胜，心脏却砰砰狂跳起来。赞德拽了拽腰腹上粗壮的绳索，这是小孩给自己增加力量的方式，但在那一天，那个风暴过后的第三天晚上，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，他依旧心慌得可怕。冥冥之中，透过那段发霉的绳索、奴隶主人异常凶狠的发令，以及今天早上被迫背起箩筐却没有再回来的同伴们，那一双双绝望麻木的眼睛，赞德觉得面前的山崖已经化作绞刑架，将被视作无用之物的孤儿一一绞杀。
赞德总比其他的孩子敏锐，抑或是，更懂得察言观色。不准回头看，不准回头看。那些人真正不想看到的是他的脸，还是他活着爬上来呢？
雨，又开始下了。雷声轰隆，赞德已经步至山顶的边缘，他越往下看，心里凉得越快。山底裸露的花岗岩，能在一切冲撞中将对方的脑壳击得粉碎。听说，这片山域的岩壁上遍布活死人肉白骨的芝草，那些大人物高价收购，趋之若鹜，却少有人因为采摘而发家致富，无论他们如何驱赶着手底下的奴隶。
年幼的赞德曾想过，若大山是长得血盆大口的怪物，汲取崖底摔得粉身碎骨的肢体，才能结出珍贵的芝草，那该多好。也许那就能证明，他为此流干的鲜血没有白费，他将不再被遗弃，而是，被大山所承认和接纳的孩子......
赞德胡思乱想着，那一刻，身体完全失重，腰间的绳索不堪重负，断裂开来。
年幼的孩子向深渊坠落。
2
赞德花了三个月才接受了自己被猫收养的事实。
那只猫脾气还挺坏，总是在他练功走神的时候用爪子猛拍他的脑壳，骂骂咧咧地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。那只猫来历还很怪，他自称是圣殿骑士团的终焉骑士，和朋友完成任务却碰上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风暴，不得已滞留在一颗落后的星球上。
那只猫——菲利斯.尼克瑞斯，有一双会骂人的眼睛，被那双犀利的眼神一瞪，他的同伴们和赞德都得跑路。但可惜的是，身为骑士团里唯一的小崽子，赞德总是第一个被追上，然后被按在地上，接受来自黑灰色大尾巴的“爱抚”。
菲利斯的耳朵尖泛黑，毛发也是黑灰相间的，会穿衣服，也会戴眼镜。更让赞德惊奇的是，他的声音和行为举止都同大人们无异，独自居住在圣殿附近的一角，有一所比奴隶主人家更干净整洁的房子。会踩着凳子做饭，会用带着肉垫的爪子浆洗缝补，也会在夜色渐浓时悄悄来到他的床前，给他掖掖被角，撩开额前杂乱的头发检查伤口。
一个曾被丢弃过，差点摔死的崖底，又随时可能被自己送走的小孩，应该生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，在自己凶悍的外表下乖巧得像只迷途的小羔羊吧？啊，想想都觉得太可怜了。
但接下来，菲利斯发现自己太天真了。
觉察到自己似乎捡回来一个大麻烦，已经是鲱鱼罐头谜之失踪的第三天早上了。
菲利斯守株待兔揪住这只迷途的小羔羊，哦不，披着羊皮的小狼崽，愤怒地按在地上抽了两个小时屁股。
“好你个臭小子，竟敢动我的宝贝！”
赞德嗷嗷地叫。
“帮你处理垃圾而已！再说了，你把它们堆在窗户上，这边路过的人那么少，有没有想过是这些‘毒气炸弹’的缘故啊！”
“不用你管，我爱放哪放哪！赞德，好啊你，刚养熟就长本事了，看我不抽死你！”
鲱鱼罐头之争最后以杰德理突然造访化干戈为玉帛，代价是那天一整天赞德都站着吃饭，菲利斯骂骂咧咧地把心爱的罐头移到自己的房间。杰德理带了些鲜花过来点缀在放过鲱鱼罐头的窗台，满意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，最后被菲利斯赶了出去。
似乎从那一天起，菲利斯看他的目光都是复杂的。也许在骑士们的认知里，锄奸扶弱像是一条泾渭分明的河流，一半是泥，一半是清水。但在赞德身上，这条认知险些被颠覆。他和他那头绿不拉几的杂毛一样，既可以是生机勃勃的青草，也可以是海面上烦人的水藻群。菲利斯头疼地想，捡回一个这样的小孩，自找麻烦也不过如此。
没有任务的年月里，菲利斯过着近乎隐居的修行生活，即便是杰德理和一些骑士伙伴们，也很少在他的居所里驻足。每日晨起练功，洒洗房屋，清理换下的衣物上的猫毛，一日二餐，粗茶淡饭，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，菲利斯在少年时期便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单调宁静的生活，他甚至一度以为，直到自然死亡到来的前一刻，他也会安静地在居所的一隅喝茶。
但是现在，只要赞德在里面一分钟，他就不会得到这份安宁。
赞德天性好动，被奴役着长大丝毫没有将这份天性泯灭，反而像个压力消失的弹簧，恨不得蹦跶上屋顶。小孩察言观色的能力达到了顶峰，他在菲利斯的眼里看见了怜爱和善意，看见了空洞的缺口，于是他将自己填补进去，柔软了大猫寂寞已久的内心。
刚开始的几天晚上，大猫几乎每天晚上都会造访赞德的房间，留下一声沉重的叹息和不清不楚的自言自语。一天又一天，一月又一月，一年过了又一年，直到小孩子长成独当一面的小少年，菲利斯一直好好地收养着赞德。
“唉，好好睡吧......明天再送走。”
许是那句话里的无可奈何太过沉重，即使是那时无法理解这份沉重的赞德，也隐约地感受到收养自己的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猫。
赞德就这么在圣殿骑士团安顿了下来。
菲利斯有一把惯用的黑色小刀，看上去和寻常的小刀无异。但从看到那把小刀上流窜的金色光芒的天起，赞德就开始死皮赖脸地要和他一起练刀，甚至干脆叫起了师父。菲利斯嘴上说着不愿意，却开始督促他每日扎马步，有意无意地找来一大堆未开锋的刚刃藏在他能够得到的地方。
“师父是怎么让刀子发光的呢？”
“那叫作元力，每个人体内都有元力，元力能凝结出武器，也能让普通的武器变得更强。”
那时赞德因为营养不良，还只有丁点大，却凭借着天生怪力扛起了比自己大数倍的剑。他还对元力和元力武器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兴趣。只是，菲利斯对他的天赋不置可否，甚至从没有正眼看过他练剑。
对此，赞德在心里暗暗和自己较劲。
他的进步实在是惊人。杰德理带着任务上门造访时，瞥见赞德正在院子里练剑，着实吓了一跳。
杰德理和菲利斯同为圣殿骑士，他却身材高大，一身劲装，年轻人模样，生了一张好看的脸，举手投足之间风度翩翩，总是带着浅浅的微笑，就算对小孩子也礼貌优雅。赞德问过了好，在院子里三心二意地练剑，心思全部跑到一人一猫的交谈上。
菲利斯看见了，怒道：“赞德，手抬高，不许偷懒！”
赞德连忙手忙脚乱地移开视线。“是，菲利斯师父！”
“哼！”
年轻的鲜花骑士浅笑盈盈地盯着挚友，那声“师父”过耳，杰德理脸上的笑意更浓了。
十几年的交情足以让他判断面前的大猫是真怒还是佯怒，显然，拉下脸来喊过之后，猫胡须和耳朵只是轻轻地颤了颤，没有发怒的迹象。
“怎么，半年前还和我念叨照顾小孩子麻烦，要把人送走，现在又改变主意，打算收个徒弟了吗？菲利斯？”
“赞德的性子放在外面，过几年就该走歪路，还不如我收着。”大猫端起茶碗喝了一口，愉悦地抱怨道，“基础太差了，还爱耍滑头，练得一塌糊涂，成不了大器的。”
“要求别这么严格呀老朋友，我看着这几下练得还不错。”
“当我的徒弟，还得再练五十年！”菲利斯故意大声喊道。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落入赞德的耳中，他闷着声，装作没有听见。
“算了，你有你的想法......我这次来，是带着圣殿那边的任务......”两人低声耳语了一番。
菲利斯脸上的神情变了，连手上的茶碗见了底也没注意到，装模做样地凑到嘴边喝。
3
被收养的半年的这半年，赞德的身高像竹子拔节一般迅速窜高。
猫骑士处理好窗台上的鲱鱼罐头以后，骑士团的前辈们路过的次数明显增多了，就连最常来的杰德理，也是带着花香来又带着微笑离开，和之前的苦大仇深完全不同。但菲利斯是坚决不会承认这和他心爱的罐头有关。
往常，赞德会在日出的前一刻醒来，悄咪咪地将前一天晚上接好的一盆水放在房门顶上，自己溜到门后面藏好。等到天大亮，菲利斯提着棍子过来叫他，有技巧地推开虚掩着的门，将那一盆水全泼到门后的赞德头上。
然后被诡计多端的徒弟留下的后招整个正着。
有时候是地上滑腻的肥皂水，有时是可以粘在猫毛上的贴纸，更多的是盆下压着的、迎面撒过来的喷嚏粉。赞德总能想到各种主意，迫使菲利里不得不借助别人的帮助清理，而他借机撸把自家猫咪师父耷拉下来的耳朵。
菲利斯对此一无所知，只当是小孩幼稚的恶作剧。而他会让赞德知道，恶作剧是要付出代价的。
惩罚过后，赞德跟着他开始练功，一直到日上三竿，收工回房吃饭。饭后，赞德被赶去厨房洗碗，菲利斯开始打扫房间，整理床铺和衣物，等到赞德打着哈欠出来，又摆开桌子给他上课。赞德的基础实在太差了，好在他仍处于求知欲旺盛的年纪，脑子也还算灵光，即使是菲利斯强硬塞进脑子里的知识，翻来覆去倒出来也能说出个所以然。
小孩晚上总是在自己走后偷偷爬起来练刀，菲利斯心知肚明，但并不意味着白日里打瞌睡的时候，猫爪拍下去会留情。赞德的胳膊上时常被他拍得青一块紫一块，但这小孩硬气得很，不敢和他顶嘴，只是拿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睛瞧着他。
一开始菲利斯还会有些心软，但久而久之，看得他烦了，就一爪子呼过去。
这样的教学和斗智斗勇会持续半天，夕阳西下，就到了菲利斯待客的时间了。
这个时候，菲利斯会泡一两壶茶水，大开房门，欣赏着远方落日残阳似血，威严的圣殿老旧得像一只积满灰尘的木匣。这个时候也是赞德一天中最乖巧的时候，菲利斯放养他出去，他也只是在院子里练刀。让他去洗菜洗衣服，他就乖乖地端着盆子蹲在不远处的河边。
赞德最会察言观色，但也是在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，那是一天当中，师父离他最远的时刻。他们之间共同生活连接起的丝线在这一刻最为脆弱，可能会被送上门来的任务扯断，也可能会被骑士右手绷带下的黑色诅咒燃烧成灰烬。那时的他不懂，只是希冀某一天，接下任务的人不是菲利斯而是自己。
这样，也许那句诅咒般的话语就会回到自己身上了吧？
“不准回头看。”
当有人对着同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，远行的骑士大概凶多吉少了。那是骑士团中最郑重的送别礼，由出任务的骑士最亲近的人目送着他离开，不能回头，不能对身后的一切有所留念，只有这样才能守护呼唤圣殿骑士的人，才能，才能......
菲利斯吊着一条胳膊，默念着骑士道，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前走去。
“师父！”
年幼的赞德挣开杰德理的束缚，追着他跑了几步，又被人拉了回来。杰德理自己也拖着一条伤腿，头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，为了将赞德拉回来险些倾倒。伤口被扯开的血腥味深入鼻腔，赞德知道杰德理的身体快要撑不住了，但他无法控制住自己。
“师父——”
菲利斯的脚步没有停歇，头也不回，反而加速向前。
“啊啊啊！不要去！让我替你去！让我去啊！师父！老猫头！”
赞德的大刀横在地上，未开锋的钝角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被砍出了缺口，但它仍只是一把未开锋的、无法伤人的刀罢了。半大的少年撕心裂肺地叫喊着，也没能让负伤远行的骑士回头。
不准回头看。当上骑士的那一刻起，光环和禁锢一同落在了菲利斯的头顶。那是他心甘情愿接受的束缚，为了虚无的信仰和鲜活的生命，也为了在他的庇护下能活下去的同伴和家人。
直到疲惫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，再也没有追回的可能，杰德理吐出一口浊气，撤了力道。赞德跪倒在地上，低着头，前所未有地安静。天边已然染上了灿金，将他们身后死寂的小屋染上和圣殿一样的颜色。狂风卷起地平线上的沙土，覆在了赞德微微颤抖的肩膀上，他摇了摇脑袋，似乎要将什么情绪一同摇出身外。
“赞德，我们回家吧。”
杰德理苍白的脸上依旧带笑，几日前戴上的面具以及低下遮掩不住的黑红色纹路，此刻显得狰狞可怕起来。
赞德应了一声，慢慢地抬起头来，朝着菲利斯离开的方向站了起来。
“家......那他们什么时候回家呢？波亚奇师父和凯瑟琳师父，什么时候能回家呢？杰德理师父，你知道，你告诉我，好不好？”
杰德理僵硬地立在原地，像一座大山，将安宁的小屋挡在背后。他掏出一块手帕，轻轻地拍了拍赞德的肩膀。
金色的虹膜，橙红色的巩膜，少年长了一双和菲利斯一模一样的眼睛。那是一双充满了浓烈的悲伤的眼睛，爬满血丝，却没有泪水淌过的痕迹。
多年以前，当菲利斯成为圣殿骑士团最年幼的骑士，那天他单膝跪在众骑士前辈面前，似乎正是用这双眼睛，久久地凝望着为自己而亮起的旗帜。
杰德理合上了酸涩的眼。
太可悲了。他自以为恪守骑士的准则，最终还是都忍不住向后看了。剧烈的情绪波动下，他身上冒着被诅咒的黑气。
波亚奇，凯瑟琳......骑士伙伴们，大家，大家都已经殉道了。也许有一天，这个世界上将不会再有圣殿骑士，不会再有一个菲利斯和一个杰德理。
赞德没有流泪。
想流泪的是他自己呀。
4
赞德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。
梦里，年幼的自己从陡峭的山崖上掉落，掉落的过程实在是太过漫长了，于是，他又做了另一个梦。那是一个很美很美的梦，香甜得像蜜罐里的点心，他沉溺其中，甚至记得停在鼻尖的蜻蜓扇动的翅膀。但是梦只是梦，等他醒来，崖底白骨森森，天上打着暗红色的雷，他的手上、腿上、脸上都是不同人的鲜血。
而他却仍活着醒了过来。
赞德习惯性地伸了个懒腰，身上大大小小的插管一抖而落，裸露的肌肤上光洁如初，只有浅浅的淡粉色的疤痕，只有细看才能觉察。他不以为意，翻身下来疗愈舱，这一下有些用力过猛，直接脸朝下扑倒在地上。
黑色的天使光环与地板磕碰，发出脆响，在幽暗空旷的实验室里久久回荡。
蛰伏的野兽睁开了双眼。
“X天使，新任务，前往凹凸星，配合Z天使，铲除入侵者......”
“是是是，大人，”赞德揉了揉脑袋爬了起来，“Z天使？也就是老朋友咯？”
“......但是您放心，神使大人......”
他很快纠正了自己的措辞，朝着声音的来源单膝跪下，虔诚地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。
“我绝不会回头看。”
-end-
ps：因为篇幅删了一些情节，略高开低走。
本想写一些赞德对于圣殿骑士的深度思考，还有从开头就一直在渲染的“需要被承认被接纳”。后面低走变成了黄粱一梦，笔力不足很多感受没能写出来，就在后面加一点补充。（个人理解）
1.赞德和菲利斯是有误会的。前者有点缺爱型人格，想要得到最尊敬最依赖的人的承认和接纳。但是后者是个傲娇，加上身负诅咒的秘密，一直表现出漠不关心，甚至是言语打击，但其实发自内心地欣赏赞德从小表现出来的过人天赋。一直到菲利斯殉道，赞德也不知道师父的真实想法。
2.赞德早熟且早慧，但是菲利斯和骑士团的教育一直深入骨髓。末尾他对着生命神使臣服，用的依旧是骑士礼和骑士的规则。其实他一直在“回头看”，执着于过去。
3.我喜欢叉哥，列在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我喜欢叉哥。（穿得最少的甜食boy，嘿嘿，嘿嘿，欸嘿嘿）好想写安迷修视角的叉哥，好想让青蛙和叉哥互动（哭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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