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卡雷】怎么可能
“总有一天，大家都会离开你的。”
雷三公子觉得，如果不长成无恶不作的孤家寡人，如何能对得起族中最尊贵的兄长对自己孜孜不倦的诅咒。
他初露锋芒，兄长便压他、厌他，用十足冰冷的话语警告他不要成为自己继位的阻碍。所有的忧虑与厌恶如同行星云团般被他吸引而来，世界颠倒的瞬间只是通知了他，却没人告诉他为什么。他以为自己可以忍耐，可以收敛，为了父兄长姐，为了已故的大伯，为了沦为傀儡之地的故乡，还有十几年来在塔尖楼顶虔诚的仰望和祈祷。
所以他忍耐着，怀着奔丧的心情，每一日都在惊惧交加的梦境中苏醒，直到噩梦与现实的边界彻底破碎。那时，他仍高坐尊台，以旁观者的视角见证了一场残酷的厮杀。他看到和他一般怀抱着星辰而来的强者陨落，兔死狐悲，他看到有人被给予了希望，又顷刻一无所有地消失。
啊，原来真的会有人以热闹开场而以惨淡收场，身边最习以为常的伙伴其实早已成为案板上的鱼肉，原来，那就是无助和绝望。
这时候，“总有一天，大家都会离开你的”的诅咒再度降临。刺目的灯光，阴暗的角落，宏伟的建筑里深藏着性情大变的困兽们，雷三公子惊诧地发现，原来挥刀刺向自己从小到大默默崇拜、追赶的兄长，并不会让故乡的土地就此崩裂，也不会让这个衰微颓败的王朝得到拯救。他只是一颗被束缚的石子，但是，覆巢之下，焉有完卵？
兄长不该因小小的袖刀负伤，实际上，雷狮看到了自己气急败坏地掏出袖刀的一瞬间，眼前那人深紫的瞳孔兴奋地颤了颤。也是在那一瞬间，他明白，会耐下心讲睡前故事的兄长，大概已经死在了骑士团里。在他的面前的不过是个内强中干的空壳。
刀尖没入空壳，也刺破了虚伪脆弱的手足之情。
从此雷三公子最厌恶手持利刃的敌人。
“总有一天，大家都会离开你的。布伦达。”
长姐如母，他也一并割裂了。什么都没有了，也就真正无拘无束了吧。雷狮这样想着，看着熟悉的王城在自己的面前急速后退，承载着流放者的飞船从来不会返航，于是他想，我好像连自己的家也一同舍弃了。
这时，两侧急速后退的建筑骤然亮起，不健康的人造光芒刺得他双目红肿，险些别过头去。那时他总觉得，这个地方也许还是欢迎自己回来的。他想起了无忧无虑的童年，似乎那时他也总是偷偷地驾驶飞船离开，去那混乱的厄流区找和姑姑一起被流放的小表弟。父兄和长姐很是苦恼，却也总是一遍遍地派人寻他。
现在......雷狮不由自主地屏气，有那么一瞬间，他希望家人唤他回家的声音不要被沉重的喘息声掩盖，但，现实却清醒地告诉他，兄长，姐姐，父亲，还有那遥远的童年与腐朽的故乡，如同潮水涌过的沙滩，一点一点地离开他的生活。
他觉得自己很清醒，前所未有的清醒。他已经昏睡得太久了，久到连自己都忘记了儿时念念不忘的星辰大海，那些幼稚但宏大的理想在他的脑海里具化成一个个可行的目标，他的路线，他的未来，充斥着茫茫迷雾。但好在，他终于启航了。
“总有一天，大家都会离开你的。”
那是个诅咒，也是禁锢他的新秩序，摘掉皇冠的雷狮愤愤不平地想，雷蛰已经得逞了，他成功地将这个诅咒凌驾在存在之上。哪怕雷狮已经身在亿万光年之外，他仍能感受到这份恶意彻骨的寒冷。他将一无所有，他终将孤身一身，笑话，雷蛰以为自己看轻的是谁。
接回卡米尔的第一晚，一个人的孤独旅程变成了两个人的相互取暖。雷狮果断弃船，带着物资和卡米尔迫降在一个无比荒芜的星球，让从出了雷王星就一直跟着他的追踪船都傻了眼。
他们要他雷狮孤军奋战，他就偏偏带上厄流区的小崽子一起；他们要他作茧自缚，为了收下来的小崽子束手束脚，他反过来利用追兵最松懈的时候，破釜沉舟换来两个人崭新的开始。
一直到组建雷狮海盗团，让海盗团的恶名响彻整个宇宙，豪言壮语，举盏更酌，雷狮不曾再回忆起兄长留下的诅咒。但是，毒瘤早已种入不屈的躯体，他感觉不到，却直到那诅咒从未消失。
“总有一天，大家都会离开你的。”
闭嘴。
都闭嘴。
哥哥也好，姐姐也好，就连父亲......没有人，能夺走他自己。
那是一个很冷的冬，雷狮海盗团再一次遭到了伏击。对一支还在磨合期的队伍来说无异于是灭顶之灾的伏击，雷狮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在爆炸中活下来的。只知道一转头，他那不起眼的年幼的弟弟一点一点地把他从死亡的边缘刨了出来。
“气温很快会下降到零下30℃......大哥，你是我们中最可能凭借一套设备活下去的。请您，放弃我吧......”
诅咒，开始发酵，高调强势如他。
这回，连雷狮也迷茫了。原来诅咒是这个意思吗？到最后，所有人都会离开他，所有不想离开他的人都会因他而变得不幸。原来早在那个时候，雷蛰就已经恨他入骨了。
雷蛰，他也失去了一切，所有他希望我和他一样吗？
卡米尔的眼眶红得厉害。
雷狮却笑了。
“我带你来到这个地方，不是为了演一出悲壮的剧本。雷蛰常说，总有一天，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会离开我的。我想他表达的意思是，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。但是......”
既然生不愿意苟活于他人设定的秩序，那么死也没必要如此。
“卡米尔，我想要的是真正的自由。”
而不是，牺牲掉身边的人，再一无所有地迎来自己的死亡。
“明白了......”年轻的军师拨动着手下的键盘，俄而抬头询问，得不到回应，又轻轻地推了推出神的海盗头子。
“大哥，有什么不对吗？”
多年以后，当小男孩长成小少年，当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带上某种坚毅之色，当他从地上爬起，脏兮兮的手指松开袖中的匕首，当他不再凝望幽林之上渐落的霞，露出思念亡母的悲伤情绪。那时的他还不知道，自己险些和帕洛斯一样，走入一条一无所有的歧途，以悲剧收场。
原来，雷狮心想，他真的遇到了永远不会离开的人。
评论(6)